签到天数: 14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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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部队来了一批陕西新兵。我们班也分配了一个：Z。
Z是一个典型的陕西山沟沟里出来的憨实小伙儿，一张西北汉子的长方脸，肤色黝黑粗糙，看上去有些拘谨。可脾气忒好，有点象《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总爱笑呵呵地与别人相处。
一到班里，他就主动打扫卫生、打开水，和大伙儿处得关系挺融洽。
他就睡在我上铺。
地勤部队的伙食费当时是每天九毛七分钱，加上连队养猪，还可以去航校农场买便宜的蔬菜，应该说已经比一般老百姓吃的要强许多。加上管理也没有陆军野战部队那么严格，对一般战士来说属于很舒服了。
Z当然更是很满足，一天到晚都笑嘻嘻的。
他很老实，不爱多说话，可脾气和善，就是被老兵欺负、戏耍了，也乐呵呵一点也不在乎。平常干活也很卖力，挺招大家喜欢。
在闲扯的时候，Z告诉我，他以前只是在村里放的电影里见过火车，当兵做火车心里还挺害怕。他所在的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只见过一次汽车。那是县委书记坐着北京吉普到村里检查工作。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汽车是干什么的，有一个老人出面问县委书记的司机，司机回答是铁驴子，老人感叹道，这么重的驴子跑的那么快，要吃多少草啊。
这故事说得我们哈哈大笑。
可Z不怎么笑，只是眼睛亮亮的，显得很开心。
他现在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军人了。
几个月过去了。
夏天来临，石家庄的天气极其闷热。我和几个老兵经常在熄灯号吹响后，溜到宿舍门外乘凉，直到睡意上来，才偷偷回屋上床睡觉。
有一天，大约是晚上十一点以后，我刚刚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忽然一阵阵巨大的喧闹声传来，懵懵懂懂坐起来，乍以为是苏军发动突袭了，战争打响了－－那时中苏交恶，部队随时准备要对付苏军不宣而战－－仔细听见外面乱成一片，屋里的弟兄们都跌跌撞撞地往外奔逃，似乎有人在喊地震了。
我没有狼狈奔逃。
当兵前，我在中学参加了业余地震监测小组，对地震破坏力有所了解。我们的营房是苏式砖木平房，就是房子被震塌了，房梁也不可能砸塌结实的双层床（本人睡下铺），而稀里糊涂往外跑，被落下的砖头砸中脑袋，反而可能一命呜呼。
几分钟后，我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地震，可外边依然乱哄哄。
我定定神，在床上穿好军装，迅速跑到屋外，一抬头差点没笑晕过去。
在黑黝黝的营区里，我们地勤三个中队外地几个飞行学员中队，好几百号弟兄都穿着大裤衩子，没头苍蝇一样聚集在空场上。平时里很一本正经的干部们也都只穿着裤衩，大多神情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看见我一身军装，中队长狐疑地询问了几句。
我笑嘻嘻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这么镇定。
奇怪的是，他也军容整齐地穿着军装。
过了一会儿，真相大白了。原来，在我们宿舍旁边是干部宿舍和干部来队家属的招待所。半夜军务科长出来上厕所，发现有人在偷窥干部与来队家属亲昵，他害怕那人狗急跳墙，便悄悄找了根棍子，跳出来大喊抓坏人。夜深人静，弟兄们都睡得迷迷糊糊，被惊醒后不知谁以为地震了，一通乱喊，别的人也当真了，跟着喊叫起来，惊得几个连队的弟兄们都只穿着裤衩就往外跑。
据说，一部分弟兄已经去追那偷窥的人了。
虚惊过后，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到宿舍。我们班回去后，却发现大事不妙，睡在我上铺的Z不见了，而且被子整整齐齐，没有睡过的痕迹。
原来，那偷窥的人正是Z。
Z是被追赶的人从一个菜窖里抓住的。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班轮流派两个战士看守着他。而Z则傻呆呆地什么也不说不做，木讷地毫无表情。
轮到我看守Z时，Z突然哭了。
在班里，我与他关系还不错。
Z说，他知道自己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肯定会被部队赶走，而他在家里订有一门亲事，是拿他妹妹出嫁换的，他妹妹已经过门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换亲），未来的岳父当过志愿军，脾气很耿直，如果知道Z在部队干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肯定不会把女儿再嫁给他。家乡的人也会支持废了这门换亲。
他只有这么一个已经嫁了的妹子，家里穷，不可能出彩礼娶亲。因此，换亲黄了，这辈子只能打光棍。
在这一刻，Z的眼神浑浊绝望，仿佛是将要被宰杀的小动物。
我们班一个姓韩的河南兵同情地直摇头。
我尽量安慰着Z，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论军纪，他肯定是该给处分。可真的这么严肃处理了，他这辈子也真的完了。
不久后，中队召开全体军人大会讨论对Z的处分问题。
这么处理是有原因的。
因为，Z偷窥的就是我们中队长和他来队探亲的家属：一位昆明军区的女军人。作为当事人，中队长当然很尴尬，处理重了怕有闲话，毕竟是自己的兵，不处理也不可能，所以自己回避了，由指导员出面主持。
一开始，大家肯定是要对这种败坏我军形象的不道德行为批判一气。可一通慷慨激昂后，在讨论处分问题上就集体打蔫了。我起来发言，把毛选第一卷到第五卷里所有允许犯错误的话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遍，然后坚决要求不能把Z退回地方，最多给个留团查看若干月，表现好的话，处分不要进档案。
平日里，城市兵、特别是干部子弟兵与农村兵多少有些隔阂，可我的话却引起了绝大多数战友的赞同。一个个的发言都是要求从宽处理。
“中队长也是的，这么晚了还不和老婆熄灯睡觉。”一个老兵忿忿不平道，“早关灯，也出不了这种事。”
他的话引起全中队战士们哄堂大笑。
“严肃点。”指导员说，却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最后，Z的处分真的很轻，也没有写入档案。
我那时很骄狂，平时挺看不上中队长，觉得他缺乏带兵的本事。但从这件事上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中队长不知在什么地方？
Z又在哪里？他娶亲了吗？有孩子了吗？是否还要为孩子的亲事操心？这憨实的汉子后来在部队表现不错，是一个许三多那样踏踏实实的好兵。
我觉得他挺棒。
呵呵，能把几百个弟兄折腾得穿着裤衩乱逃，也不容易。
要知道，在他们中间正经还有几个今天的将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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