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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中国兵网 于 2013-7-15 11:52 编辑
刚才在外面吃饭喝大酒，同学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去看吴老师，我说没有，同学说，老师今年是七十大寿，快到了。
我一下子感觉很愧疚。
吴老师是我们大学的系副主任，我们从不像其他系的学生对他们的师长那样，因着职称喊他“吴教授”，而是从来都喊“吴老师”，这是他要求的。他说他不过一个教书匠，教与授是他的职责，老师才是称呼。
他教了我们四年，我们的第一学期西班牙语基础课，是他上的，还记得他一个一个字母的教我们读发音，每个人都要读，轮到谁读，他就走到这个人身边，瞧着口型纠正发音。第一节课拖堂了，他说，学校招的学生有点太多了，学语言专业，一个班最好不要很多人，否则老师难免会照顾不到每一个学生，所以以后可能经常会拖点堂，希望大家多原谅。我们班，二十四个人。
外语院校的男生和理工院校的女生一样，属于珍稀动物，男女比例失调到了1:20的程度。大一的时候他经常会笑着和我们几个男生说，不要着急找女朋友，挑选余地很大的；大二了，话题变成和女朋友相处要和睦，这是做人的一门功课；大三，经常邀请我们带着女朋友去他家吃饭，讲一讲达利，聊一聊足球；到了大四，关心我们的实习和工作找的如何，还有我们与各自的女朋友对未来的打算。快毕业的时候，女朋友跟我说，吴老师建议她去北京读研，我可以去北京找工作。我们俩都没有去北京，过了一年分手了，当时很郁闷，时常回学校去怀旧，遇到了他，他问我们俩的情况，我如实的说了，他笑了，他说，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不要太介意缘分这样的东西，要记得当初的那些美好。
大二的时候我们宿舍跑去集体打工赚零花，其实也就是为了好玩。那是个餐饮洗浴打炮一条龙的腐败胜地，我们这些学生崽子自然也就是混混餐饮那部分，我是夜班，吧台服务生，每天晚上7点上班，夜里2点打烊。好吃好喝混了不少，连小费带偷着卖私烟私酒也算赚了不少钱，就从那时候练得能熬夜了，不过可想而知，课是短不了逃的了。后来学校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不过那时候全社会提倡勤工俭学，学校也就知道我们那是个餐馆，不知道后面还有澡堂子和炮楼，所以也就不怎么管这份闲事。老师却经常在课堂上旁敲侧击的提醒我们要注意社会复杂什么的，有天下了课，老师走到我们几个男生身边说，课堂不是万能的，走出去有些历练是好事儿，不过要注意身体，总是熬夜是吃不消的，熬垮了身子要耽误很多事情的。
老师是扬州人，师母也是。那个时代的大学老师还是清贫如洗，一个语言专业的教授也没有什么外快好赚，无非是一些繁重的笔译，所以师母后来就在学校卖午餐贴补家用，每天中午推一辆手推车卖扬州炒饭。师母的厨艺很好，三块钱满满一盒，干炒辣子随便拿。我们那一群人超爱吃辣，常去买，师母也就知道了我们的口味，后来有一天下了课，老师把几个女生喊到讲台边，拿出来一罐头瓶干炒辣子，笑着说怕你们吃不够，给你们弄了点小灶，女生们欢呼，我们几个男生凑过去，说我们也要啊，老师别偏心啊，老师笑了，“给了她们，她们自然分给你们，给你们了，你们可不一定会分给她们。”
后来师母的炒饭卖的越来越红火，老师中午下了班就去帮忙，皮包往车子下面一塞，围上个围裙，专门负责往饭盒里夹小菜。老两口谁也不收钱，车子边上挂着一个奶粉桶，给买盒饭的学生们自己去放饭钱。有一回有个德语系的拿了炒饭没扔钱就走，我在边上瞅着了，冲着那孙子就是一串包含全户口本的国骂，师母赶紧拍了我一巴掌，眼睛一瞪，“三块钱就骂的这么难听，丢人不丢人？”然后跟我女朋友说，管管他，这点气都不能忍，以后不是要吃亏吗？
有一回上午逃课跑去打棒球，中午饿得眼都蓝了，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走到操场边看见老师和师母正在收摊，跑过去问还有没有，老师说给你刮刮锅底儿，还能凑合一盒，不收你钱了。我不干，我说吃白食太不像话了吧？老师和师母执意就是不收，说给钱就不给盛饭。我说那您给我盛吧，我帮您把车推回家去，老两口笑着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去老师的家。他们的家就在学校里，游泳池后面，两间平房。那个游泳池废弃了十多年，池子里面原本贴着的马赛克瓷砖早都掉光了，砖砌的池壁子上面全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长年累月下雨下雪的池子底儿都是黑的，池子边上又是几棵盖子挺大的树，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霉味儿。那两间平房的外墙，看着还不如游泳池的池壁子平整，师母说那房子还是解放前盖的，我琢磨着，师母的说法大概有点保守，那房子那模样儿看着都能跟我爷爷论把兄弟了。家里面还宽敞，尤其是干净，卧室那屋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剩下就是书，从地上摞到天上。当客厅的那屋里没有沙发，只有两张藤椅，一个五斗柜上摆个电视，最醒目的是屋子中间一张条案，文房四宝，案子中间铺着一幅老师写的字儿，原来老师喜欢书法。以我小时候练过的那两年大字底子来看，老师的字儿我不认识体儿，就觉得很舒雅，老师说，那是他临的王献之《洛神赋》。后来我们常去了，我女朋友和老师在书法上很谈得来，她爸爸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有家学。结果有一次当着她，老师对我说，你写字儿可得学学她，你的字儿太随你的性子，跋扈，要懂得敛神。
大四上半学期，学校给老师分了新房子，我们都替老师高兴，张罗帮老师搬家。我们宿舍九个歪瓜裂枣，虽然是三个专业三个班的，却无一不受老师的恩惠，于是没废话，都去了。老师的家里根本也没什么好搬的，但是毕竟是新房，还是去买了一些家具电器，可老师的新家在当时的城市规划里还属于城郊，人家送货上门要额外收钱，那年月的服务就这操行。所以我们和老师订好了日子，连搬家，捎带去商城拉家具拉电器，然后直接奔新房。
到日子了，欢天喜地的拉上书，拉上藤椅什么的，能不要的旧东西像什么床啊五斗柜啊一些旧衣裳啊都扔在老房子里了。去商城拉了电器家具，一路奔新房。车是找学校借来的两辆双排座卡车，老师人缘好，司机师傅也是二话不说，特痛快。我们九个分了两拨，我和老二跟着第一车，守着新买的家具和电器，另外那七个货跟第二车，看着那两张藤椅一张条案几包铺盖衣服还有N多的书，非闹腾要打牌，也不知道七个人凑了一什么垃圾局儿。我跟老二抽着烟，抱着卡车帮子朝路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吹口哨甩飞眼儿，伪装搬家工中的败类玩儿。老师和师母时不时的敲敲后玻璃，手指头点着我们俩笑，那口型看得出来是在说不许胡闹，我俩嘻嘻哈哈的装看不懂，一路上欢天喜地。
天津不是个多大的城市，可是这一路，走了足足五十分钟还没到。渐渐地别说大姑娘小媳妇儿了，连路都变得坑坑洼洼的，路边上也看不见多少楼了。我们是越走越惊，这特么是哪儿啊？看着活像大荒郊。我问老二，知不知道到底还多远，老二说不知道，不早说了是郊区吗。我操，这尼玛也太郊区了吧，走着走着我竟然看见一特大个儿的水塘子，水塘边上竟然有那么稀稀拉拉三五一群的鸭子和羊，难不成分房子分到河北省了吗？车又走了大概一刻钟，到了，挺大一片新住宅楼。九十年代末的天津也没有什么XX花园、XX小区的概念，居民区就叫“楼群”，那是好大的一片楼群，看着那感觉，就好像荒原石林一样。车进了楼群，东拐西拐的停了，抬头一看，六层到顶，再问老师您的房子是几层？
“五层，左手边那件。”
我尼玛谢谢学校领导一百八十代的活祖宗，真对得起我们这批壮劳力。老头儿老太太都是望六的人了，分给个三楼住能死么？我这人那时候绝对是不藏着不掖着的主儿，张嘴就是牢骚，我说老师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您这是搬家还是发配？打这儿去石家庄上班都比进市里上班方便了，平房一口气改五楼了，这算一步登天吗？老师和师母挺尴尬的样子，笑了笑。师母说，没事儿，远点，高点，也静，上岁数的人都喜欢静，就是辛苦你们了，挺高的，搬东西小心别绊着。
搬完了家，快七点了，老两口一个劲儿说还乱着，不能留吃饭了，非要给我们一百块钱回去路上吃顿好的，我们死活没要，跟着卡车回学校了。爬上车，老二瞅着开远了，踢我一脚，“你他妈的废话怎么那么多，哪壶不开提哪壶，放那咸屁干嘛？”我不服气的回他一句“那我放个辣味儿的给你就着炒饭吃？”老二就是一愣，想了想，黯然道：“吴老师这家一搬，以后也够呛吃得上师母的扬州炒饭了。”我一下子想起来老师和师母那辆卖炒饭的手推车，还有那罐干炒辣子。后面的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话说了，抽着烟，看着渐浓的夜色里，渐渐的有了路灯，有了行人，有了车水马龙，我们的老师，现在正在郊区一个五楼的两室一厅里收拾着他们的新家。
要毕业了，全宿舍的人伙同媳妇儿请老师和师母吃谢恩饭兼散伙饭。开席敬了老师两杯酒，老师给我们上了四年里最简短也最刻骨的一课。
“你们要毕业了，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学语言专业的，语言是做什么的？是表达思想的，所以无论你们是学哪个专业的，先不要介意自己的语言水平，那是随时都可以提起来的，你们要记得，做人要有自己的思想，要明是非，懂道理。一个人的心决定了他的思想，所以，无论你是什么专业，首先要立心，然后才是立言，心正，才能言正。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相信你们。”
老师，学生记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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