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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位“不合时宜”的作家。他说:“我认为,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因为它的存在,能使这世界相对美好一些。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好文学。”
“被严重低估的作家”与“不合时宜”
2011年11月23日,在北京饭店金色大厅举行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联欢晚会上,身穿红色外套、留着大胡子、眉心一点朱砂痣的甘肃作家雪漠,以一曲苍劲悠远、质朴无华甘肃民歌原声清唱,赢得了在场七百多位与会代表的热烈掌声。
记者从这一场景,读出了某种象征意味。
从1988年发表第一篇小说《长烟落日处》开始,二十多年的时间,雪漠为中国文坛奉献了“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和“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六部长篇小说。其中,《大漠祭》被誉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仅一票之差与茅奖失之交臂;《西夏咒》则被誉为“挑战阅读的奇特的极端之书”,雪漠也因此有了“被严重低估的作家”的美誉。
然而,当记者提起这些“美誉”时,雪漠却说,我其实不会写作,是作品它自己往外涌,我在文坛是个“异数”,因为我总是“不合时宜”。
的确,若放到当代文学史的大背景下看,雪漠的创作道路确乎有些“不合时宜”——总是不能和时代“合拍”。1988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出来时,雪漠刚在《飞天》杂志发表第一篇小说《长烟落日处》,获甘肃省优秀作品奖。获奖后,雪漠就想为西部贫瘠大漠里的父老乡亲好好地写一部大书,于是开始了“大漠三部曲”的创作,没想到,这一念想,耗去了他二十年的生命。《大漠祭》出来时,已经是2000年了,而第三部《白虎关》写完时,已经是2008年了。上世纪80年代一度引领文坛和影视歌曲创作的西部风和乡土风,到了21世纪,早已是被都市化和商品化大潮冲刷而去的明日黄花了。而《西夏咒》的创作,雪漠拾起的是上世纪90年代的先锋叙事,于是有评论家指出,《西夏咒》是“中国的《百年孤独》”,是“东方化的先锋力作”;直到《西夏的苍狼》,雪漠才第一次正面写都市,而《无死的金刚心》,雪漠又回到了《西夏咒》式的“梦魇般的混沌”叙事。——要知道,先锋叙事在上世纪90年代中旬即已没落,随着市场化进程的突飞猛进,如今,文坛盛行的早已是欲望混合着猎奇的商品化写作。雪漠在这样的环境下仍坚持先锋式的纯文学创作,尤其是在全民唯经济论、唯世俗享乐的时代,将目光投向被大多数人遗忘的西部贫瘠土地上的农民,书写他们“牲口般活着的”存在,探讨他们从泥泞中倔强升华的“灵魂”,甚至探讨整个人类对世俗欲望和历史罪恶的“灵魂超越”——这一追求,无疑是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的。
不迎合世界,反而赢得世界
然而,也正是这份“不合时宜”,使雪漠略显孤独的写作姿态,成为了当今文坛不可忽视的一种存在。“不合时宜”的当然不仅仅指题材和写法,其背后,是雪漠自踏上文学道路以来从未更改的文学信念。在《白虎关》后记中,雪漠说,“我也想靠文学来救世,救世先救心”,然而,“许多时候,文学很无奈,它改变不了世界。它所能改变的,也许仅仅是我们自己。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改变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改变世界呢?”雪漠几乎在他每一部作品的后记中,都会亮明自己的写作观,他说,“我之为文,仅仅是为众生服务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之目的,非出名,非得利,而仅仅是将我之所悟告诉世人,使他们活得更善良一些,更安详一些,使世界因我的存在而相对美好一些。”
雪漠的写作从不考虑世界的脸色,他只想贡献出他的所有,唱出最美的歌——他说,“世界,我不迎合你”,因为,“在乎世界的人,就会被世界所束缚”。而当他不管别人的脸色写作,只在乎自己是否给世界带来了明白和清凉的时候,他反而赢得了世界。雪漠作品不但在文学评论界日益受到重视,更赢得了他生活的那块土地的尊重、认可,赢得了一大批铁杆粉丝。在凉州,《大漠祭》家喻户晓,当时,他年少的儿子和同学上街的时候,同学若说他是《大漠祭》的儿子,开车的、卖冰棍的都不会向他要钱。雪漠也是中国作家里拥有网页最多的作家,这些都是铁杆粉丝们自发建立的。在这些读者看来,读雪漠作品也是一种“救心”之举,许多人的心灵、灵魂,人生、命运,都因为雪漠作品而升华、而改变、而获救,他们想让更多的人与雪漠作品相遇,于是建网页、办读书会,还自愿购买所有雪漠作品,捐赠给全国各大图书馆。所以,有学者叹道:雪漠的影响,不仅仅在西部,也不仅仅在文学,“雪漠”已成为一个文化现象,他影响的是世道人心。
正如《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所说:“一个作家能起到的真正的、重要的影响是他的作品能够深入人心,改变读者对世界和生活的某些观念。”雪漠作品的确超越了一般文学意义上的影响。在价值观混乱、写作过度商品化的今天,在大多数作家都为经济利益驱动而写作的时候,雪漠坚持的“救心”的写作,无异于在文坛高唱“灵魂的清凉”之歌,这歌声一如他在全国作代会联欢晚会上吼出的甘肃民歌,苍凉、质朴、原始、高亢,向拜物主义之风盛行的文坛,吹进了一股久违的清凉之风。
写作的理由
记者:您已经创作了六部长篇小说了,可是当您回顾自己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时,第一句话就是“不合时宜”。那么,使您“不合时宜”地坚持写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雪漠:我的写作理由,就是我的写作“不合时宜”的原因。我的写作理由很简单,不过两种:一是,当这个世界日渐陷入狭小、贪婪、仇恨、热恼时,希望文学能为我们的灵魂带来清凉。我认为,文学应该有一份光明,有一种能使我们的灵魂豁然有悟的智慧,它能使我们远离愚痴、仇恨、贪婪和狭隘。我写作的另一个理由,就是想将一些即将消失的存在“定格”下来。我指的不仅仅是农业文明,不仅仅是生活,更是灵魂。对前者,《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着力较多;对后者,《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更为侧重。
记者:您已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说明您一定也很清楚“合时宜”的写作是怎么回事。您想过要尝试着去写那样的作品吗?
雪漠:我不是不会写时下流行的那种小说,我也会故弄玄虚,也会卖弄技巧,不信你看看我的《博物馆里的灵魂》。这样的小说,有许多人正在写,或者已经写了。世上已有了那么多的花花叙述,也不缺我一个。我写的,并不是好些人眼中的小说,我只写我“应该”写的那种小说。它也许“不合时宜”,但它却是从我心灵流淌出的质朴和真诚。
记者:时下,在花样频出的新媒体阅读的挑战下,传统文学要想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您认为必须要有哪些存在的理由?
雪漠:首先要明白,文学是要为世界提供贪婪的诱因、罪恶的助缘、娱乐的帮闲,还是要给世界带来宽容、安详、清凉和博爱?我认为,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因为它的存在,能使这世界相对美好一些。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好文学,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以这个标准衡量,时下的好些文学作品,其实已丧失了存在的理由。
写作的快乐
记者:您说您其实不会写作,是作品自己往外涌,这是怎样的一种写作状态?
雪漠:我在写作之前是没有构思的。我的小说不是编出来的。在西部那块土地上,我跑了很多很多地方,对那块土地的熟悉,就像熟悉我的手掌那样,很多人物的生命融入了我的生命,他们的灵魂融入了我的灵魂,当我想为他们写本书的时候,就有一种东西要流出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是哪个情节,只感到有无数生命、无数激情向我涌来、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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